郅玄 第265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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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他当真能做到?
  能否比父亲做得更好?
  羊琦抬起头,用力捏了捏鼻根,尽可能清空大脑,强迫自己着眼现实,不被骤起的情绪淹没。
  他要扛起责任,必须扛起责任。
  没有第二种选择,更没有捷径可走。
  马车一路疾行,很快抵达目的地,停在国君府前。
  郅玄听人禀报,见到正装肃容难掩哀戚的羊琦,听到对方请求,没有任何犹豫,当即放下手头事,准备去见羊皓最后一面。
  不知羊皓情形如何,也不知他还能支撑多久,郅玄未摆国君仪仗,选择轻车简从。如果不是礼仪限制,他会直接骑马。
  两辆马车穿过城内,有人认出车上旗帜,观其方向是往羊皓府上,心中有所猜测,一时间议论纷纷。
  卿大夫们陆续得到消息,联系羊皓的病情,对国君今日之行顿时了然。
  “羊皓重病多时,药石无医,怕是大限已到。”
  栾会正同范绪会面,两人面前设有一张棋盘,上面却没有棋子,而是一张铺开的地图。图上精确描绘山川河流,地形地貌,关键处有文字标注,不亚于郅玄手中持有。
  这张地图来之不易,是两家立下盟约,各自调遣好手,在数月前深入草原,精确测绘所得。
  从国境出发,两家的队伍一路向北,中途遇到暴风雪,跟随迁徙的鹿群转道东北,发现大片草场和森林。
  队伍中有擅长农事之人,发现雪下尽是黑土,肥沃超出想象。鼠洞内挖出野生的粟麦,颗粒相当饱满。据其观察,若能在当地开荒恳植,必得大片良田。
  不过队伍也遇到一些麻烦。
  当地森林面积广阔,森中藏着大量野兽,虎豹熊皆有,野猪狼狐比比皆是。还有成群的猿猴,力大无比能撕野猪,专好成群结队,发起攻击时从天而降,还能投掷石块,令人防不胜防。
  林间有河水流淌,蜿蜒过草地,不知尽头何处。
  河面宽阔,水位极深。河底充塞淤泥,长满坚韧的水草,不小心掉下去,顷刻就能没顶。
  水深必有大鱼。
  领队在信中描述,有鱼群逆流而上,体长超过五米,头尖尾歪,背长骨甲,性情极为凶猛。
  鱼群过时,两名奴隶正在凿冰取水,险些被拽入水下。
  获救后,两人惊魂未定,抱在一起瑟瑟发抖,不敢再去提水。队伍上下心有余悸,一直等到鱼群离开,才敢再度靠近冰面。
  野兽和鱼群都能克服,最让领队提心的是别国队伍。
  沿河搜寻时,两家的队伍遇到北安国人,互相通传,竟也是探路的队伍,奉北安侯命令一路向北,同样看好河两岸的沃土。
  双方见面之后,各自在河边扎营,保持一定距离,避免发生摩擦。
  身为探路的队伍,雪停后要继续前行,无法留下太多人手。
  不想被对方捷足先登,趁机占下大片沃土,领队考虑之后,写信向国内求助,希望能两家继续抽调人手,沿地图指引前往此处。
  事情牵涉北安国,栾会和范绪没有擅断,决定面见郅玄,听取国君意见。不想羊皓病情突然加重,恐怕熬不过今日。这种情况下,自然不好去找国君商议。
  “先等一等。”范绪道。
  “只能如此。”栾会点头。
  两人和羊皓同在朝堂,常有政见相左,没少为利益争锋,彼此之间的关系绝称不上好。但也曾并肩作战,一同驰骋疆场,存在战友情谊。
  原以为会继续共事,还要争锋多年,怎料世事无常,羊皓一病不起,医束手无策。
  密武密纪早去,羊皓大限将至,先君时的六卿去其半,朝中百官增添许多新面孔,多为国君提拔。
  权利更迭盖莫如是。
  相比历代国君,郅玄做得更加果决,手段更加利落,罢免任命有理有据,让人挑不出任何差池。哪怕是被原义牵连的家族,君上也能指出明路,不使其颓废沉沦。
  栾会范绪对视一眼,皆心有触动。
  他们该尽速筛选族中子弟,分批派出去,追随国君开疆拓土的脚步,任其闯出一片天地。
  “今上气魄胸襟远迈历代先君。”
  氏族严守礼仪,但不会故步自封。
  郅玄的施政纲领超越整个时代,迥异于天下诸侯,却能使西原国蒸蒸日上,带领氏族大踏步向前迈进。
  看出这驾战车的走向,西原氏族们迅速作出选择,抛开束缚,竭尽全力跟上去。
  千载难逢的机会,没人愿意错过。
  理念不同不要紧,只要对家族有益,他们可以改。
  氏族是最固执的一个群体,却也能很好地接受新事物,前提是存在足够的利益。
  郅玄恰好能提供这种条件。
  毫不意外,西原氏族抛弃以往,集体追随国君战车,轰隆隆向前奔驰,无一人愿意掉队。
  第二百六十六章
  郅玄抵达时,羊皓已从榻上起身,衣冠整齐,面色红润,半点不似病入膏肓之人。
  见此情形,室内众人没有半分喜色,反而忧心忡忡。
  羊琦更是眼圈泛红,上前一步,哽咽道:“父亲,君上至。”
  羊皓站起身,无需旁人搀扶,推开身侧的羊琦,一步一步行到郅玄面前,躬身行礼。
  “见过君上。”
  羊皓的脚步很稳,弯腰后纹丝不动。说话时中气十足,根本不像病危之人,对照羊琦之前的禀报,看上去极端违和。
  郅玄眸光微凝,“回光返照”四个字闪过脑海。上前一步扶他起身,感受到掌心的凉意,不免叹息一声。
  “无需多礼。”
  医守在一旁,满心焦灼却不敢表现。
  羊琦离开后,羊皓再度陷入昏迷。侥幸醒来,命用虎狼之药。医不敢用,羊皓越过他令药仆取药。
  羊皓铁了心,医终究扛不过,喂他服下一丸。
  以羊皓目前的情况,用虎狼之药无疑是催命之举。宛如燃烧的柴薪,看似光亮,实则每一刻都在自我消耗,迟早会燃烧殆尽。
  郅玄料定情况不对,却没有当面询问,而是顺应羊皓的意愿走入室内,君臣对面而坐,耐心聆听对方的请求。
  羊皓挥退仆人,医和药仆也被带下去。室内仅留下羊琦,见证这场君臣奏对。
  “君上,臣有请。”
  羊皓清楚自己时间有限,靠着虎狼药支撑是饮鸩止渴。一旦药效耗尽,他马上就会倒下,再不可能醒来。不想前功尽弃,他必须速战速决。故而省略礼仪客套,开口直奔主题。
  “君请讲。”郅玄道。
  “臣时日无多,羊氏交于长子,卿位无继,请君上另择贤良。”羊皓道。
  历史上曾有先例,势大的氏族官爵传承,卿位也能父死子继。儿子撑不起重任,兄弟侄子照样能顶上。
  总之,官位在家族中传递,外人休想沾到分毫。
  想做这一点,必须有一个前提,君弱臣强。如今的羊氏显然不具备条件。
  羊皓不敢奢求,更不想触怒郅玄,为保全羊氏和羊琦主动让出卿位。此外,羊氏和栾氏共掌下军,羊皓辞卿不只让出官爵,更让出一半下军军权。
  做出决定前,羊皓没有同任何人商量。等到消息传出,国君收回军权,势必会惹恼氏族,尤其是羊氏族人和姻亲。
  这些人无法对他报复,羊琦却是活生生的靶子。
  羊皓让权是为儿子铺路,绝不是让他陷入险境。
  为此,他主动低下头,希望郅玄能摒弃前嫌,宽恕他曾做的错事,在他走后庇护羊琦,不使其被氏族打压。
  “恳请君上!”
  看到父亲的苦心,羊琦心中滋味难辨。几次想要开口却被羊皓拦住,后者锁定他的目光,对他轻轻摇头。
  羊皓处心积虑请郅玄驾临,这是君臣间的奏对,更可以说是一场交易。
  为今后考量,羊琦可以知晓,绝不能参与。
  郅玄凝视羊皓,细思对方用意。
  放弃卿位和军权,或将触怒氏族,却能无限向国君靠拢,对羊琦今后的发展大有裨益。从现实出发,这定然是羊皓深思熟虑做出的安排。如果郅玄不够强势,被氏族压制,他的选择将截然不同。
  在生命的最后,羊皓仍不改政客本色。
  然而所求不为自己,只希望羊琦能得到保护。
  对这样的羊皓,郅玄无法生气,只能深深叹息一声,道:“允。”
  “谢君上!”
  羊皓正身行礼,紧接着提出第二项请求:“臣请君上,封女公子莺于北,命其速就封。”
  郅玄本以为羊皓会提及公子鸣,不想对方是为原莺请封。封地不在西都城附近,一竿子直接打到北疆,名为请封,究其本质更类流放。
  西原国兵锋深入草原,继玄城之后,将在漠北设立据点。
  封原莺于北可不是将她封到先君时的边境,而是远远送走,独自开辟一块土地。
  如果她有能力,大可以建设封地有所作为。如果做不到,氏族们不会轻易伸出援手,她只能自生自灭。
  郅玄很是意外,不明白羊皓此举的因由,没有着急开口。
  羊皓朝羊琦示意,让他从架上取来一只木箱,亲手打开箱盖,里面只有一卷竹简。
  “君上请观。”羊皓取出竹简,双手奉于郅玄。他的态度慎重无比,证明竹简上的内容很不寻常。
  郅玄展开竹简,从头至尾看过一遍,眉心渐渐锁紧。
  竹简是原莺亲笔所书,派人秘密送给羊皓。
  信中提及公子鸣昏迷,口气坚硬,丝毫没有对亲弟的担忧,更多是在纠葛利益,要求羊皓支持她,助她争夺世子之位。
  短短一封信,野心昭然。
  郅玄合拢竹简,目光微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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