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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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怀安放轻了脚步进去,屋里满是药味,原来丫鬟在角落里煎药,婶婶已经睡了,二叔在堂屋与怀远哥哥下棋打发时间,难掩愁容。
  沈录朝他招招手:“来,新做好的茯苓膏。”
  怀安将一篮子葫芦搁在桌上,道:“刚摘的葫芦,让小灶房做给婶婶吃。”
  “好孩子。”沈录夸赞道:“这葫芦长得可爱,可是你们开春时种的?”
  怀安点点头,脆生生的说:“留了几个更好看的在藤上,等它变白了,摘下来盘着玩,我都分好了,一人一个,二叔的那个做成酒葫芦。”
  几句话把沈录哄得眉开眼笑,将他揽过来抱在腿上,拿掺了牛乳的龟苓膏给他吃。
  回到东院,饭菜已经上桌了,爹娘哥哥都在等他。怀安看着那盘酱炒葫芦垂涎欲滴,虽然只是一道家常菜,但亲手种出来的就是不一样,有成就感。
  小丫鬟端上水盆,怀安一边洗手,一边向爹娘汇报二婶婶卧床的事。
  许听澜命人选出几样补品,又听说季氏睡下了,盘算着晚一个时辰再去探望。
  “弟妹这身子,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,还是要再请名医才行,你回头打听打听,府里没有就去省里,省里没有就去外省。这样拖下去,人都瘦的没形了。”
  沈聿道:“我问过了,临县确有一位擅长儿科妇科的名医叫万景舟,据说从棺椁里救出过人,十几年前省里举保他进太医院,他坚辞不去,就留在江南一带行医。”
  “把他请来。”许听澜道:“诊金不是问题。”
  沈聿摇头:“有钱也没用。临县近来倭寇肆虐,万郎中的医馆里塞满了遭难的百姓,每天忙着行医救人,暂不对外出诊。”
  江南是富庶之地,家财万贯者多如牛毛,人家请不来,沈家也一样无计可施,倒是可以带着季氏上门看诊,可临县在闹倭乱,风险太大。
  许听澜惋惜之余,又不免心生敬佩,国朝幅员辽阔,不乏医术高明之人,像万景舟这样真正悬壶济世的名医却实在难能可贵。
  ”还是去府城请别的郎中吧。“沈聿道。
  怀安慢慢咀嚼着嘴里鲜嫩的葫芦,竖着耳朵听。
  安江县并不临海,怀安来到这个世上短短六年,也并未受到倭寇的影响,所以对倭寇的印象,仅限于前世看过的课本或小说里。
  此时的日本处于十分混乱的战国时期,二十八万平方公里的领土面积,却分裂成三四十个诸侯国,拉上几百人就可以打仗。但因为地盘有限,加之火山地震等自然灾害的肆虐,战败逃亡的倭人只能漂洋过海,随着风向登陆我国沿海各地,烧杀抢掠,无恶不作。
  倭人为寇,是为倭寇。
  恶劣的生存环境造就了倭寇们悍勇的体魄和高强的武艺,国朝的屯兵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。到后来甚至逐渐形成规模,成为沿海百姓的巨大灾难,也是朝廷的一大祸患。
  又听爹娘聊到浙直总督解钰,那确实是个实干型的能吏,积极抗倭之余,还要苦苦支撑东南复杂的官场局面,可他偏偏有个很能折腾的纨绔儿子。
  “很能折腾?”许听澜抬头看向怀安:“有你儿子能折腾吗?”
  他们的儿子,短短六年的人生何其精彩。
  烧书房,买铺子,开书坊……听说全县城的孩子都以背着“蒲公英书包”去上学为荣,只有赵盼小可怜,明明早早就拿到了限量款的书包,背出去的第一天就被赵知县没收了。
  赵知县认为这是一种盲目攀比的不正之风,决不允许儿子参与到这种坏风气当中去。
  怀安手里本就抓不稳的筷子吧嗒一声掉在地上,真是躺着也中枪呀,才说倭寇呢,怎么又扯到自己身上了?
  云苓换了一双新的筷子给他。
  又听沈聿道:“可不是一种折腾法。解钰的这位公子一路南下,各地官员碍于上官的面子,只好热情款待,就这样一路吃吃喝喝,收敛财物,弄的两地官员怨声载道。听说这几天绕到安江县来了,就在官驿住着,带着几个手下四处游荡。”
  怀安这下有了几分底气,抢话道:“我跟他不一样,我可做不出来这种事!”
  沈聿哂笑,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,他的儿子,白璧无瑕,乐善好施,怎么会是那种货色?
  却听怀安接着道:“我爹又不是总督,没人买我的账哇。”
  第24章
  沈聿一口气险些没倒上来,默默的挽起袖子。
  怀安见气氛有些不妙,熟练的从椅子上蹿起来,躲得好远。
  沈聿淡淡瞥他一眼,咬牙道:“你将来敢做出这种事,我打断你的腿。”
  怀安缩头缩脑的凑到哥哥身边,意思十分明显:你看看你看看,你爹又凶了,动不动就要打断人家的腿呀!可见平时的慈父派头都是装的,说了你还不信……
  怀铭笑道:“到时我帮父亲找一根趁手的棍子。”
  怀安:???
  “娘!”怀安很清楚这个家里谁说了算,扑棱棱投入娘亲的羽翼之下:“他们两个欺负我。”
  “娘算看出来了,”许听澜舀了一勺虾仁炒蛋塞进他的嘴里,“你长这张嘴就是用来找揍的。”
  怀安嘴里被塞满,说不得话,气鼓鼓的嚼了几下:“要想让我不变成……”
  “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再说话。”沈聿打断了他。
  怀安只好闭上嘴,细细的嚼完咽下,还不忘张嘴给老爹看看:“啊——咽下去了。”
  沈聿被他弄得气也不是,笑也不是。
  “要想让我不变成解公子那样,就要从小培养我的情操。”怀安道。
  他早就下定了决心,重活一世,他要做一个高尚的人,一个纯粹的人,一个脱离低级趣味的人。
  沈聿早已习惯了他的胡言乱语,甚至还能语气平淡的问:“比如呢?”
  “比如我想学骑马!”怀安道出了真实目的。
  沈聿听他兜了一个大圈子,竟然只是想学骑马——这还不简单么。
  随口就要应下,忽听长子发了话:“不行。”
  怀安哭丧着脸:“大哥……”
  “你还没有马背高,摔下来怎么办?”沈怀铭道。
  怀安看向老爹。
  “听你哥的。”沈聿忽然想起他从秋千上摔下来的事故,附和道。
  怀安想发脾气又不敢,一整天表现的失魂落魄、双目无神,营造出一种被爹娘大哥伤透了心的空洞感,意图吸引他们的注意力。
  可惜压根没人注意。
  睡前,郝妈妈端着一碗热牛乳给他喝,都被他无情拒绝,然后偷偷瞥向老爹。后者连眼皮都没抬一下,手里的书“哗”的翻过一页。
  “爹。”怀安终于绷不住了,凑到沈聿身边去。
  “嗯?”沈聿依旧若无其事。
  “我想骑马。”他说。
  沈聿将手里的书搁在腿上,耐心劝道:“不是你想做什么就可以马上去做的。你乖乖吃饭,长高一点,爹一定教你骑马。”
  怀安见没有转圜的余地,只好怏怏不乐的答应下来。
  ……
  赵盼再来找他玩儿时,见好兄弟闷闷不乐,一问才知道,原来下棋已经满足不了他了,他的心早已像脱缰野马,驰骋在郊外的山野林间了。
  身为最好的朋友,赵盼怎能不满足他的愿望。
  两人来到县衙,赵盼神秘兮兮的,从后院马厩里牵出一头……驴来。
  小毛驴通体灰色,背上一撮黑亮亮的毛,四只蹄掌钉得锃亮,滴溜溜的一双黑眼睛倍有精神。
  “吓!”怀安道:“你把驴牵出来,爹娘同意吗?”
  “我爹不管这些的,只要贺老伯跟着就行。”赵盼道。
  怀安这才注意到赵盼身后跟着的老仆。
  “它很漂亮,可是它……”毕竟是头驴啊。
  怀安虽然也很喜欢小驴,可他想骑的是马呀。
  “我知道它是驴,县衙没养马,驿馆有呀!这驴能驼我们去官驿街。”赵盼悄悄对怀安说:“贺老伯的一个侄子在驿馆当伙夫,与喂马的仆役也相熟,拉匹马出来溜一圈还不是易如反掌?”
  这可真是骑驴找马呀。
  怀安一脸坏笑:赵同学,你学坏了!
  贺老伯看着赵盼长大,一脸慈爱的笑,扶他们一个个的上了驴,在前头牵着往官驿街走。
  毛驴踢踏着步子走的欢快,怀安的心情也随之大好。
  安江只是一个县城,驿馆不大,三进深的院子,外加几个小跨院。
  走进驿馆大门,门房显然认识赵盼:“呦,小老爷!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?”
  赵盼只说:“我来找个人。”
  门房将他们让了进去,顺手接过毛驴缰绳,准备拉到马棚里喂一把草料。
  忽听二院内阵阵骚乱,打斗声,呵斥声,声嘶力竭的哀嚎声。
  有人喊着:“打死人啦!”
  有人喊着:“快去县衙禀报县尊。”
  他们快步走到院中,只见一个五短三粗的汉子被吊在院中一棵歪脖子树上,树下两个青衣短打的打手正执着木棍,朝汉子身上招呼,“嘭嘭”作响。
  树上的人一边惨叫,一边如荡秋千一般滴溜溜的打转,惨状令人不忍直视。
  而驿馆上下,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拦,因为他们的上司刘驿丞,此刻正鼻青脸肿的躺在地上,也是被那帮人给揍的。
  “大春!”贺老伯拨开众人扑上去,树上吊着的人正是他的侄儿。
  两个打手一左一右将他叉了起来。
  只见领头院中石凳上蹲着一个锦衣华服的青年,手里摇着洒金扇,拿鼻孔看人,一脸傲慢轻佻。忽然啪的一声合上扇子,指着贺老伯:“连他一起打!”
  “住手!”赵盼一声怒喝:“让你们住手,听不见吗!”
  眼见众人踟蹰的站在原地,赵盼从墙根下抄起一根铁锹,怀安紧随其后。他没有赵盼那么大力气,遂捡起一块青石板砖,丝毫不带犹豫,朝着锦衣青年砸了过去。
  青年身边的打手上前,板砖被挡开,落地碎成了几块。青年显然被激怒,跳下石凳:“哪里来的小杂种?”
  身受重伤的刘驿丞见状,直接从地上竖了起来,挡在两方之间,赔笑道:“解公子,息怒息怒,这是我们赵知县的衙内,有话好好说,别伤了和气。”
  “哦……”青年显然把怀安误当成了赵盼,啐一声道:“素闻赵知县清正廉洁,只有一个糟糠之妻。这么漂亮的小娃娃,是跟哪个婊子生出来的?”
  打手们随声起哄,发出一阵猥琐的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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