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4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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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便听沈聿“咦”了一声,问许听澜道:“你儿这脸怎么肿了?”
  许听澜侧头一看, 便笑道:“胖的。”
  怀安差点炸了, 什么叫胖的?他是气的, 是气的!
  他攥着毛笔对爹娘怒目而视。
  沈聿佯做刚刚发现:“怎么?写完了?”
  那炸起的腮帮子一下子瘪了。
  沈聿对妻子道:“看, 真不是胖的。”
  ……
  八月金秋,秋闱放榜前后。
  街头巷尾,茶楼酒肆, 随处可见身穿直裰的读书人, 议论的话题也绕不开乡试名次,解元某人,经魁某人云云。
  鹿鸣宴之后, 沈家上下都在等待安江老家的消息。
  九月初十, 老家来人进京报喜,李环接到喜讯, 速将消息传入内宅:“中了中了!”
  老太太问:“谁中了?”
  “都中了!”李环媳妇道:“大爷乡试中了解元, 远哥儿院试点了廪生!”
  整个内宅喧腾起来。
  老太太激动得红了眼眶:“好啊好啊!两个孩子争气!”
  十年寒窗, 终于到了收获的时节。
  沈家并未大摆宴席,毕竟也不是第一次出解元了, 因此只是放了几挂鞭炮,在上房摆了一桌席面,自家人聚在一起庆贺。席上酒至正酣,许听澜宣布当月发双俸,丫鬟们更是欢喜,围着太太、老太太说了好些吉祥话。
  怀安问老爹:“大哥和二哥为什么还不回来?”
  “是你大哥脱不开身。”沈聿传授经验:“省里要设鹿鸣宴,本家族亲要摆流水席,县里要立‘解元’牌坊,大大小小的文会要请他登台讲学……”
  “这么麻烦呀。”怀安唏嘘道。可转念一想,后世出一个省状元,都要大肆报道,摆流水席,何况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科举。
  一生押在举业上的读书人,一旦通过乡试,就完成了由平民到士大夫阶级的跨越,不用再承担朝廷的摊派、赋税、徭役,可以见官不跪,有了选官的资格,甚至可以改变整个家族的命运。
  沈聿面上不显,心中怎能不畅快,借着酒劲,清隽疏朗的面庞便多了几分放荡不羁,一边打着拍子,一边低声吟诵:“行路难,行路难,多歧路,今安在,乘风破浪会有时,直挂云帆济沧海!”
  许听澜一脸担忧的看着丈夫,只见他苦苦笑着,眼角有泪光闪烁。
  沈聿向来克己守中,凡事都不会过量,极少在酒后这般失态。
  因此怀安也吓坏了,今天不是大喜的日子吗?老爹为什么哭啊?
  老太太眼底满是黯然,对怀安道:“怀安,你爹醉了,先扶他回房去吧。”
  怀安见席间气氛为妙,十分懂事的扶着老爹起身回房。许听澜本要跟去,又担心老太太,便留下来问:“母亲,这是怎么了?”
  季氏也一脸担忧的看着嫂子,又看看婆婆。
  老太太叹一声,将陈甍和两个女孩儿打发到院子里玩,这才娓娓道来。
  原来沈聿十三岁上点了廪生,乡里一个豪绅上门恭贺,将一个美妾当做礼物送给了沈老爷。那位姨娘美貌极了,出水芙蓉一般,深得沈老爷喜欢,也因此飞扬跋扈,盛气凌人。
  因为老太太陈氏当年不许她们生子,心生不满,便吹枕边风给沈聿上眼药,诬陷沈聿在后院时经常盯着姨娘们看。
  正值秋闱大比,沈聿去省城赴乡试,一举夺魁。鹿鸣宴之后,解元公踌躇满志的回到家里,等待他的却是父亲劈头盖脸的一顿侮辱打骂。
  时下沈聿正准备迎亲,家里传出这种话来,一旦被岳家知道,后果不堪设想。
  陈氏发怒,将全体下人一一过审,到底要查明白,是大少爷不知廉耻窥伺姨娘,还是谁在没头没脑的诬人清白。
  沈老爷见触怒了妻子,生怕她恼怒之下鱼死网破,只好偃旗息鼓,打了那姨娘一顿板子,勒令全家上下谁也不许再提,并向长子赔了不是。
  从那时起,夫妻二人达成默契,非必要不再见面,沈老爷就住在他的偏院里,只要不弄出孩子来,只要不打扰儿女读书生活,她也不再过问他纳妾蓄婢。
  后来两个儿子娶妻生子,两个女儿出阁嫁人,沈老爷都像个木头桩子似的坐在他该坐的位置,因此两个儿媳对公公的印象少之又少,大概还不如家门口的大石狮子有存在感。
  如今怀铭中举,同样高中解元,沈聿触景生情,想起了从前的事。
  ……
  卧房里,怀安搀着东倒西歪的老爹往床上放,自己也被带了个跟头,连滚带爬的下了床,帮老爹脱鞋,费力的将两条腿一条一条抬上床,才见云苓和天冬端着醒酒汤进来。
  醒酒汤刚刚出锅,热腾腾的冒着热气,怀安接过来边搅动边吹凉,才舀起一勺递到老爹嘴边,结果老爹忽然坐起来,一胳膊朝他抡过来,环住了他的脖子。
  怀安被抡的七荤八素,手里的醒酒汤也撒了不少,云苓赶紧接过去,天冬忙给他擦衣裳,又摞起两个枕头放在床头,一通忙乱。
  怀安哄劝道:“爹,您靠一靠,先把汤喝了!”
  谁知老爹张嘴就说:“小弟啊,虽说长兄如父,倒也不用直接喊爹。”
  怀安:……
  “爹!”怀安道:“您好好看看,是我呀!”
  “我怎么不认识你?”沈聿仰望着屋顶,吐出一口浊气:“你是我亲兄弟……”
  怀安一阵无语,原来老爹把自己当成了二叔。
  “好的大哥。”白捡的便宜不占白不占,怀安丝毫不带客气的应着,从云苓手里结果醒酒汤:“你把这个喝了吧,大哥。”
  两个丫鬟瞠目结舌,巴不得少长一双耳朵。
  沈聿果然受用,一口一口的将醒酒汤喝完,靠在床头直喘气。
  “大哥,咱不能喝就别喝那么多,喝酒伤肝。”怀安道。
  “嗯……”沈聿含含糊糊的答应着。
  “大哥,你心情不好?”怀安又问。
  两个丫鬟对视一眼,心说这孩子占便宜上瘾啊。
  “好啊,怎么不好……”沈聿颤颤笑了几声道:“怀铭怀远都考出来了,都长大了!就是怀安……”
  怀安闻言,接茬劝道:“大哥不要愁,怀安以后可是要当小阁老的,不用非得考科举那么辛苦。”
  沈聿嗤的一声笑了:“你今天说起话来,跟那个逆子如出一辙。”
  怀安捂住了嘴,险些暴露。
  沈聿目光空空看这帐顶,纳罕的问:“你说,他已经走了那么久,为什么那些过往总也忘不掉呢?”
  怀安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,有瓜!
  “谁……谁呀?”怀安凑头过去,小心翼翼的问:“大哥,你跟我说说,我保证不告诉大嫂。”
  沈聿涣散的目光缓缓聚焦,看着怀安,突然虚踹了他一脚:“去你的。”
  怀安踉跄了两步,又不依不饶的贴上来:“谁呀?到底是谁呀?”
  沈聿嗤嗤的笑了两声,抬起一只手,刚准备长篇大论的样子,忽然头一歪手一垂,睡着了……
  怀安急得想要捶床跺脚,这场景好比电视剧里遭到刺杀的重要证人,口吐白沫对着镜头说:“杀我的人是……是……嘎!”
  会憋死人的好吗!
  堂屋里食桌撤下去,只有老太太和季氏在逗着三个女孩子玩。
  许听澜担心丈夫,回到屋里一看,便见沈聿倒在床上呼呼大睡,怀安坐在一旁失魂落魄的发呆。
  她更担心了,抬手摸向儿子的额头:“儿啊,怎么了,哪里不舒服?”
  怀安抬起头,忽然摇了摇头,挤出一个勉强的笑:“没有没有!”
  在事情调查清楚之前,绝对不能让娘亲察觉,否则……这个家就要散了!
  他经历了平生头一次失眠,失魂落魄、痛心疾首的熬过了一个漫漫长夜。
  次日起床,只见老爹扶着额头对娘亲抱怨:“昨天的酒不好,后劲大,头疼。”
  许听澜端上一杯蜂蜜水,葱白一样的手指在沈聿的太阳穴打圈揉:“是你喝的太多了。”
  从前每天看着爹娘恩爱和睦,狗粮吃得很饱,如今看到娘亲对老爹这么好,老爹的心里居然装着另一个人……
  呸,渣男!
  他必须要调查清楚,给娘亲一个公道!
  于是从这天开始,但凡家里做的久的老人,都受到了怀安的采访。
  但他们口径一致——老爹从小一门心思读书习武,连朋友都不多,也甚少出门交际。
  怕怀安没有概念,李环还生动形象的指出:“大爷如今什么样,老爷当年就是什么样。”
  怀安更是不解,按照大哥的习性,说他“柳下惠坐怀不乱”也差不多了,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呢?
  转念一想,李环是老爹的长随,当然帮着老爹说话啦。至于其他人,又没有天天跟着老爹,怎么会知道内情呢?
  既然调查一圈也查不出个所以然,只能找当事人对质了!
  当然,他还没傻到直接抢问他爹那个女人是谁,那是上赶着找揍。他的计划是旁敲侧击,钓鱼执法。
  入夜,趁着娘亲抱着芃姐儿去祖母院里玩,狗狗祟祟的溜进书房。
  沈聿一抬头,两人大眼瞪小眼,他问:“有事吗?”
  怀安点点头,开始套老爹的话:“爹,我听说男人一生至少有两个女人,一个白玫瑰,一个红玫瑰。”
  只见老爹脸色微变。
  看吧看吧,戳中心事了吧!
  怀安再接再厉:“娶了红玫瑰,白的就变成窗前明月光,红的就变成墙上的一抹蚊子血;娶了白玫瑰,红的就变成心中一颗朱砂痣,白的就变成衣服上的饭黏子。爹,您怎么看?”
  话音刚落,险些被老爹打成饭黏子……
  沈聿怒道:“小小年纪,从哪里学来的淫词艳语?!”
  怀安被撵的满屋乱窜:“这算什么淫词艳语?!”
  分明是恼羞成怒好吗?
  沈聿攥着鸡毛掸子怒视蹿到条案上的儿子:“还我怎么看……你下来,我告诉你我怎么看。”
  怀安摇头,委屈的说:“是您那天喝醉了酒,跟我称兄道弟,自己亲口说的。”
  酒后醉话,沈聿自然记不起几句,他好整以暇的坐在一旁:“你倒说说看,我那日说了什么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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