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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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山林之中满是浊气,这里是魑鬼的主战场。江酒臣说:“还愣着干什么!”
  赵黎看着手里的玩具水枪,内心很是崩溃,自从认识江酒臣,他好像就跟沙雕行为结了缘。他看了看那几个孩子和张牙舞爪凄厉惨笑的魑鬼,认命地开始瞄准射击。
  那魑鬼眼见着落了下风,江酒臣没了耐心,刀锋越来越凌厉。魑鬼中了赵黎的一枪,惨叫了一声,竟然从江酒臣刀下脱身,直奔赵黎而来。
  这东西足有两米多高,面目可怖。饶是赵黎战斗经验丰富,还是僵在了原地,就这么一瞬,那魑鬼已扑到了赵黎身前来。
  巨大而尖锐的利爪罩住赵黎的面门,千钧一发之际,江酒臣飞身撞开赵黎,硬生生挨了这一下,他面无表情,反身就是一刀。
  后背上的血迹立刻绽开,赵黎惊叫一声:“江酒臣!”
  那魑鬼受了重创,也顾不得什么契约,再不肯恋战,化为一小团黑影欲走。江酒臣回身看了赵黎一眼,轻描淡写地说:“抓到我没事,抓你能行吗。”话音未落,他脚尖点地飞身而起,左手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,念了句法诀。黑影被金光笼罩,再难移动分毫,僵持片刻,被收了进来。
  江酒臣飘然落地,面色平淡,在赵黎心中的形象顿时高大了许多。赵黎担心他的伤势,朝他走过去,却见江酒臣使劲晃了晃手里的罐子,说:“笑,你再笑。”
  赵黎:“……”
  再一回头时,这三个孩子只剩下了两个。
  赵黎心头一紧,四处转了一圈,那孩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掉的,这大黑天的,早就没了踪迹。除了李小童外,另一个孩子处于昏迷状态,江酒臣检查过后,对赵黎摇了摇头,说:“魂魄被吃了一半,活死人了。”
  赵黎将那孩子背起来,李小童自己站了起来。她跟在江酒臣的身后,说:“你们让我又多恨了一点。”
  赵黎跟江酒臣面面相觑。
  赵黎给怀安县局打了电话,叫他们进山寻人,这边把李小童跟另一个孩子送进了医院。
  路上赵黎问:“你刚才说那句话……”
  江酒臣回答:“哪句?啊,魑魅有邪气,伤到我没什么事,你是个凡人,可能会死。”他说着看向赵黎,嘴角勾起来,说:“你是不是以为……”
  赵黎露出无语的表情,说:“……我问的就是这个。”
  江酒臣点点头,说:“哦,我还以为你以为……”
  赵黎:“闭嘴。”
  怀安县局已派出警力已经连夜搜山,也往医院派了相关负责人,那边也跟学校联系过,学校通知了家长。等待的过程中赵黎想起方才的事,有点诧异地问:“我赶到你的位置花了将近四十分钟,你怎么才追上那个东西?”
  江酒臣耸了下肩,说:“魑鬼靠近李小童的时候我就有感应,不过学校管理太严,魑鬼直到学校下晚自习才能把那几个孩子带出来,我是在学校的后面堵住它的。”
  这实在有点无厘头,赵黎听了后想笑,嘴角勾起后却苦涩地僵住了,他叹了口气,看向窗外的夜空,说:“这学校比鬼都可怕啊。”
  怀安县局的负责人到了。
  江酒臣跟赵黎又探视了李小童一下,正欲离开,合上病房门的时候听到李小童在身后说:“这世界到底有多恨我,连死都叫我一波三折。”
  赵黎和江酒臣相顾无言。
  次日上午,赵黎被电话铃声吵醒,他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,那头不知说了什么,他瞬间坐直身体,眼里没有一点睡意。
  他扭过头来看向江酒臣,说:“李小童昨晚在医院自杀了。”
  第16章 无言之牢(终)
  李小童的自杀在网上引起了极大的轰动,“衡源二中弑师案”犹抱琵琶半遮面,走进了人们的视野,在网上持续发酵。
  报道称,该校三名学生从实验室里偷出重金属,毒杀了老师之后畏罪潜逃。警方发现后立刻追捕,其中一个女孩子畏罪自杀,另外一个女孩疑似也是重金属中毒,现在陷入植物人状态,正在观察中。女孩自杀的两天后,警方在山里找到了那个脱逃的男孩子的尸体。
  随后,李小童自杀前在医院的便签上写的几句简短的遗言被曝光,次日,一个自媒体知名记者爆出大部分衡源二中内部的照片,无论是铁栅栏还是处分的告示板,无一不让人觉得触目惊心。
  衡源二中被推上风口浪尖。
  林不复看着报道上赵黎的名字,说:“行啊老大,果不其然是我们的好领导,双休日都能跨地区立个功。老关这次可得开心死了吧?”
  他说着转过来,问:“不过网上曝出来的那些图片都是真的吗?多少夸张了吧?”
  没等赵黎回答,常湘摇了摇头,说:“事实比起文章有过之而无不及。我很久之前就看过有关这部学校的信息,完全剥夺人权,教师对学生非打即骂。面壁和耳光都是家常便饭,很多当事人曾经现身说法,不过一点水花都没激起来。不过老师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,教学压力很大,加班熬夜都是常事,被教导主任训起来好像也是那么一回事。就是这样的系统,恶性循环。”
  不谙世事的林不复露出极度惊讶的表情,说:“家长知道吗,这还把孩子往那里送?”
  常湘没回答,几个人的手机同时叮咚响了一声,常湘往微信群里推送了一则消息。
  这是一则新闻报道,一群家长们举着横幅,牌子,声援衡源二中,对批判的声音发出了严重的谴责。报道里还贴了几个衡源二中毕业的成功人士为母校发生的文字,其言慷慨不已,满篇充满了“工人阶级的孩子唯一的出路”,“何不食肉糜”类的文字。
  赵黎滑动光标,缓慢地看完了这一则报道,页面拉到了最底端,光标跳动了两下。赵黎这才松开有些僵硬的手,说:“为虎作伥。”
  几人看向他。赵黎看着电脑屏幕,头也没抬,说:“人或事物但凡想为你好,但凡想要用这个幌子,他首先得把你当人看待,除此之外,全都是为了自身利益而伪装起来的高端的恶。父母对孩子过分的掌控欲尚在此列,何况是学校?”赵黎的目光停留在屏幕的某一段上——“我永远感谢衡源二中的三年生活,你们没有这么努力过,没有获得接下来的成功,是不会懂的,如果这点苦都吃不了,估计也干不成什么大事了”。
  半晌,赵黎复又开口:“制度的畸形和错误,不会因个人的受益与否而改变,那些为其辩解的人,无论是老师,家长,还是毕业后所谓的成功人士,都是罪人。”
  你认为用三年的苦难——哪怕人权被侵犯、被剥夺,来换得一张名牌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是值得的,可以,这是你的自由,可你要是跳起来大叫:“我觉得这是对的!”这就是缺德。
  好比一个人砍断了胳膊得到了五百万,就去大肆宣扬砍断胳膊的好处一样,多么无稽。
  “我用自己的命去换了那个女人的命,一点不觉得后悔。
  我尝试无数次呐喊,可发不出声音。我有很多牢笼。
  我不愿再忍耐了,我应该去死。
  我也要她一辈子后悔。
  我就是要她悔恨终身。
  还有人活着,你们应该去看看他们。
  有的是木头,有的是人。
  如果有这么一点声音,我就也没有白死。”
  这是李小童不成文的遗书。医院床头的便签纸很小,正好写满了两张。女孩的字迹龙飞凤舞,颇具筋骨,顿挫有力。
  字如其人,这该是多么个性鲜明的女孩啊。
  赵黎看着这封遗书,沉默了许久。这些话指意不明,看起来压抑得很,任人思索起来,顿觉后背发凉。
  江酒臣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,手指在“她”字上点了点,轻声说:“这是说她的母亲。”
  赵黎看向他。
  “‘那个女人’是指林芸,剩下的‘她’都是指她的母亲。”江酒臣说,他看着赵黎,说,“带你去个地方。”
  开车到邻市,花了三个多小时。跨市之后又循着地图找了将近一个小时,才找到两市交界处一个郊区的墓园。
  江酒臣跟赵黎躲在树后,看着墓碑前的女人。今天天气很冷,那女人在墓碑前站了已有小半天,她面色冷漠,没有一点多余的举动。
  “那是李小童的妈妈。”江酒臣轻声说。
  赵黎蹙眉。这女人怎么这样……无动于衷?
  “李小童说要让她后悔是什么意思?”赵黎问。
  江酒臣从怀里掏出一沓纸,正是医院的便签。他递给赵黎,赵黎接过来,上面什么也没有,他诧异地看过去,江酒臣“啪”地在他后脑勺上抽了一下,赵黎正要跳脚,江酒臣忙按住他,叫他安静。赵黎低头时,发现本来空白的纸张竟然出现了字迹。
  他大吃一惊,沉声说:“你下次再敢这么用法术,我就扭断你的头。”
  江酒臣看着赵黎一脸耿直的表情,嘴角一抽,面不改色地拨了他一下,示意他看李小童的母亲。
  女人盯着墓碑上的照片,先是嘴角用力地抽动了两下,随后全身都开始颤抖。女人的面部肌肉如同痉挛一样剧烈抖动起来,可竟然还保持着没有表情的样子,直到此刻她竟然还在压抑自己的情绪。一滴硕大的泪珠从她的睫毛上落下,啪嗒一声落在雪地上,晕出一个带着冰碴的小洞。
  片刻后,一声压抑的呜咽响了起来,女人抬起头,脖子上的筋脉暴起,喉咙上下动了几下,眼泪不受控制地从她的眼眶里涌了出来。女人捂住脸,这样平息了好一会儿,走掉了。
  “没有人有权利逼我做任何事情,我永远恨她。我走进衡二后,连这个世界也一起恨。我不怕苦,我怕苦没有来由,这不应该,没有人应该被这么对待。他们竟然习以为常,他们的态度让我比对学校的体制更绝望。我理解了先生的绝望,我只有死,那些让我不好过的人也别想好过,他们全都该死。”
  这是李小童的字迹,跟网络上流出的遗书的格式一样。女人离开后赵黎和江酒臣走了出来,赵黎看完,惊异地问江酒臣:“这是什么,你哪里弄来的?”
  “李小童遗书的后半部分。”江酒臣说,“那天我在她的自杀现场偷出来的。人在死之后灵魂离开身体,有时会失去部分记忆。李小童以为自己还没有自杀,接着写下了这些东西。寻常人类看不见。”
  “她是上吊自杀的,吊死在医院的吊瓶挂架上。”江酒臣说,“这个小细节你不知道吧?”
  赵黎摇了摇头。
  “你们有一个女作家叫三毛,就是这样自杀的,李小童在模仿她。还有里面的‘先生’,应该是指鲁迅。”江酒臣扫了一眼女孩的遗照,黑白照片上,女孩笑得很阳光,却被永远的定格住了,“她是复读生。应届时成绩还不错,也考上了一个重点院校。然而她母亲还不满意,偷偷改了她的志愿,强行把她送到了衡二复读。李小童性格很倔强,死不同意,她母亲以死相逼。”
  “到了学校后她在课间时间看三毛的书,她的班主任,也就是林荟在监控摄像里发现,把她扯出来打了几个耳光,拖到走廊罚站。”江酒臣说起这些事来竟然非常详尽,这让赵黎很意外。
  江酒臣微微顿了一下,接着说:“李小童是反抗最激烈的一个。不过在那个学校的环境,不可能。连累了整个寝室剩下的十三个人一起受罚之后,李小童再没做出格的事情了。”
  “你怎么知道这么多?”赵黎问。
  江酒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说:“李小童的脑电波残余,是我送回去的。”
  沉闷的气氛一秒破功,赵黎看着江酒臣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脸,说:“你下次再用这种名词,我就打爆你的狗头。”
  江酒臣“啧”了一声,看了一眼李小童的墓碑,说:“别吓到孩子。”
  赵黎:“……”
  “她是单亲家庭,家里条件并不是很好,她的母亲是一个非常要强的人,对她要求很高。李小童跟她的母亲性格一样,两个人经常针锋相对,关系很不和睦。”江酒臣补充道,“她去衡二复读的费用几乎花掉了她家里所有的存款,由此带来的压力可想而知,这个孩子被逼得没有任何退路。”
  说到这里江酒臣终于抛出了一个炸弹:“那天跟她一起的两个孩子,他们三个都是自杀者联盟的人。”
  “什么?”
  “自杀者联盟。都是一群死志很坚定的孩子,商量好要一起自杀,弄出一个大事件,让社会关注到衡源二中。阴差阳错的,也算是达到目的了。”江酒臣只是简单的阐述,语气里并没有夹带任何的个人情感,“还有林芸,她的大学同学听到这件事都觉得很震惊,虽然她的性格不是特别好,但还是一个很积极向上的学生,上学时跟班里同学的关系都很好,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。”
  而这样一个研究生刚毕业两年的女孩子,竟然使另一个女孩,在遗言上写下了“以命换命我不后悔”的话。
  林芸因李小童而死,却又不全因李小童。而杀死李小童的又是什么呢?安放到林芸身上的仇恨,真的就是全部吗?或者说,她这么恨林芸,真的恨对了、报复对了人吗?如果不是,她又该去恨谁?教导主任?校长?她的母亲?
  都不尽然。
  死了一个老师对衡源二中来说毫无任何影响,就算换成死掉的人是校长,又有什么区别呢?
  倘若真要仔细追究,李小童的家长、老师、当今的社会环境,都是杀死她的凶手。
  林荟之死亦然。
  一个畸形扭曲的环境,将一个好好的姑娘改造成了尖酸刻薄的恶魔;也没有办法教那个一年前还笑得很阳光的女孩子学会仁爱,十八岁的花季年华,笔记上那一行“他们都该死”,是有多么刺眼啊。
  怪物大张着漆黑的嘴巴,将一个个背着书包的孩子们都吞吃入腹,家长们守在门外殷殷期盼,眼睛里闪耀着猩红的鬼火似的光。
  衡源二中的风波热潮持续了不过一个月,新鲜的热点让媒体和众人都将其抛到脑后。清晨的怀安县林区,又传出学生近乎嘶吼般的晨读声。
  阳光透过清晨的雾气,投影在衡源二中的坚固的铁大门上,在地上留下一道道光影。一切都是那么安静祥和,像是跨入了新时代的中国一样。
  第17章 原生之罪(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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