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7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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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女人一把关上门,林不复看向车衡,说:“你按着我干什么?”
  这女人一看就不太正常,应该再了解几句情况的。
  车衡把人带出院子,才说:“我看到裴若的手上有淤痕。”
  屋子里窗帘拉着,光线很是昏暗,小女孩粉雕玉琢,白得要发光似的,扶着门框的小手上有好几块发暗的地方。
  林不复瞠目结舌地看着他,说:“你是激光眼吗?”
  “从派出所那面调几个人过来,先盯着点,有机会,单独见一下裴若。”车衡说着,目光在院门上又落了几秒,“叫局里,好好查一查她这个妈。”
  第40章 地狱之门(四)
  打拐的红头文件基本草拟完毕,各方面现在都在开会。林不复和车衡回去的时候,基本上所有的会议室都给占上了。
  这种事总轮不到市局亲自出马,基层的民警倒是有得忙,林不复本以为他们现在可以坐等清闲,结果常湘告诉他,赵黎的要求是,遇拐必抓,抓过必审,一定要把整个团伙的人员全部控制住才算结案,这样的结案,全部都要提到市局。
  林不复目瞪口呆,说:“……怎么啊,他光被坏人惦记着谋杀还不够啊?咱们系统内的都会反侦察,出了事可不好抓。”
  茂盛同志的黄金台词上又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,常湘听了这话,无奈地笑了一下,转过脸去歪头看着他。
  林不复一抿嘴巴,投降状举起手,往后一推椅子站了起来,说:“工作,我爱工作,工作使我快乐。”
  认领尸骨的家长昨天收到消息,今天就赶到了。宋坦给赵黎打了好几个电话想让他过去,赵黎都假装忙,没有接。他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场面,受害人家属的哭声如同沾了水的牛皮鞭,抽在心口上针扎似的疼。
  剩下两具尸骸还静静躺在法医科的停尸房里,小孩子的骨骼纤细,永远地停在那一年了。
  市局的刑警工作效率很高,临近下班的时候就搜集齐了裴若家全部的资料,林不复和车衡一看,心口就有点发凉。
  小女孩的父亲两年前离家,自此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,村子里什么风言风语都有,说是男人在外面又有家了。人都不在,自然不可能往家里打钱。裴若的妈妈不是正经人,没有工作,据调查,她还有赌瘾——这整整两年,她们到底是靠什么花销?
  这女人在村子里的闲话很多,都传她是做皮肉生意的,倘若真是如此还好,不然的话呢……?
  “这儿是个突破口,叫静水乡那边千万盯紧她,找个合适时机我们再去一趟,争取能单独接触裴若。”车衡说。
  开了一天会的赵大队长终于得以回到了他亲爱的刑侦队,满脸写着肾虚,林不复担忧的看向他,满脸都是幸灾乐祸。
  车衡给他让了个座,赵黎坐到他俩旁边去,一句骂娘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,仰天长叹了一声,把桌上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推给车衡。
  林不复正纳闷呢,只见车衡接过水瓶,自然而然地拧开瓶盖递给赵黎,赵黎在林不复龇牙咧嘴的注视下一口气灌了半瓶,诧异地问:“你干嘛?”
  林不复:“你一个一米八十多的大老爷们,拧不开瓶盖?!”
  赵黎莫名其妙:“能啊,怎么了?”
  这回答如此自然,没有一点违和感,林不复一时无言以对。赵黎转头对车衡说:“蓝意案快要完事了,证人的笔录出了点问题,明天还要重新调资料核对,剩下的没什么事了,我跟常大湘再忙一阵,没什么事你们先回去吧。婴尸案还没什么线索,等打拐的资料提上来再挖吧。”
  警队男性居多,队伍文化十分粗犷,叫人喜欢加个“大”,基本上是个通病,常湘觉得这称呼土得像村花似的,但是架不住赵大队长直,get不到这个点,越不让叫叫得越欢,眼看着是忘了当年挨的那顿社会主义毒打。
  常湘把一沓子资料甩在他桌子上,双手环臂倚着桌沿儿看着他,问:“你是不是忘了当年被按在地上摩擦的恐惧了?”
  赵黎噎了一下,说:“……好汉不提当年勇。”
  常湘伸出手,食指从他的喉结往上滑,抬起了赵黎的下巴,赵黎仰头看着她,常湘微微一笑,中指别住食指,在赵黎的下巴上弹了一下,说:“我现在照样勇。”
  赵黎:“……”
  车衡在旁边拄着腮看赵黎吃瘪的样子,若有而无地勾起嘴角。
  此时,林不复小同志的微信对话框正停在“沈明明”的页面上,说:“我终于知道你们为什么管赵队叫小娇娇了,他连瓶盖都不自己拧。”
  沈明:“啊?这怎么了吗?”
  林不复:“???”
  沈明:“他大学四年在寝室都没怎么拧过瓶盖。”
  林不复沉默片刻,回复:“……我不是很懂你们直男。”
  赵黎这边刚承受完了一整天的开会折磨,立刻被常湘噎了个半死,再一晃神,发现林不复怨怼地看着他,说:“能不能安分守己地做好你的娇娇。”
  赵黎:“???”
  几个人又互相寒碜了几句,有活的干活,没活的回家去了。
  这是一场耗日持久的拉锯战,因为线索实在是微乎其微,所有人都做好了拉长战线的准备,谁知道一周之后,他们就有了新的突破口。
  派出所的人每天都会报告裴若家的行踪,据说三天后裴若就回学校正常上学了。派出所民警观察到,她放学的时候,她的妈妈并不会去接她,小女孩通常是自己回家,她妈妈在那个时间段几乎也不怎么在家,如果想找小女孩了解情况,放学之后的这段空档是个好时机。
  车衡跟林不复两个人二话不说,第二天就奔去了陶河村。
  当时是下午四点多,民警告诉他们两个,现在小姑娘自己在家。
  院子门没有关,房门却是紧锁着,林不复和车衡敲了好半天,里面没人应,他俩看向民警,民警摇摇头,说:“她确实回来就没再出去过,应该在家啊。”
  话音刚落,门锁咔哒响了一声,小女孩把门咧开一条缝隙,露出半张小脸,见到车衡跟林不复的时候,小女孩竟然没有一点意外,反倒是松开了握着房门的手,把他们两个让了进来。
  车衡跟林不复对视一眼,给民警做了个手势,民警点点头,留在了院子里。
  房子的构造很简单,进门是一个走廊,前面走几步,两面各有一个房间,农村的房间设置大体都是这样,小女孩走在他们前面,并不与他们说话,拐进了右边的房间。
  林不复看了车衡一眼——一个四年级的小女孩,应该在家长和老师那里都学过,不要给陌生人开门,她怎么就这么把两个陌生男人放进了房间?车衡对林不复做了一个安抚性的手势,示意他先稳住。
  进了屋门,小女孩转过身来。林不复蹲下身来,平视着裴若的眼睛,这是与孩子亲近的说话态度,裴若却不知为何,竟然向后躲了一下,林不复一愣。裴若也反应过来了什么似的,站在原地没有动。垂着眼眸,白嫩的小手在腿侧的裤线上捏了捏,好似思考什么似的,那日看到的淤青几乎已经消失不见,至少不是能被人发现的明显痕迹。
  小姑娘抬头看了他们一眼,突然抬手脱掉了身上的衣服。林不复当时就吓得站了起来往后退了一步,车衡脸色一变,转过脸去的同时从兜里摸出了手机,边侧身脱掉外套裹在了裴若的身上,边把电话拨了出去。
  门外的民警看到来电显示一愣,还以为里面出了什么事,一边接起电话一边就要往里闯,车衡的声音罕见地有些着急:“她妈儿那有人盯着吗?人在哪?立刻给我逮回来!”
  民警这时已经走到了门口,见此情形就是一愣。小姑娘不知道怎么回事,这个时候像是才开始害怕似的,咬着下嘴唇就要哭出来了。
  车衡看着民警刚要说话,裴若的小手从宽大的外套里伸了出来,搭在了车衡的手上,女孩的童音带着点鼻音,软糯可爱得不行,她哀求地看着车衡,说:“别给妈妈打电话,我会乖乖听话的。”
  而后她惊恐地低下头,嗫嚅般地说:“三个人也可以……”
  女孩的小手冰凉,几乎要顺着车衡的手背凉到他的心里去。她说话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,落在几人耳中,赫然一个惊雷。
  民警惊讶地叹了一声,这才回过神来,说:“你们之前没说她是嫌疑人,我们没有密切关注她的行踪,如果她没在村子里,我们是不知道她去哪了的。”
  “打电话给负责盯着她的人问,通知所里出人查,把她平常去的地方都找一遍。”车衡说,转向林不复,“把这件事汇报上去,这小姑娘是重要人证,得带回市局。”
  车衡这模样很显然让小姑娘更害怕了,她的手指扣紧几分,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在眼眶里惊慌地乱转,林不复跟车衡对视一眼,车衡出去给办公室打电话,林不复蹲在小女孩的对面,把警察证掏出来给小女孩看,又把手机拿出来,翻出刑侦队穿着警服的合照,把自己和车衡指给她,说:“不要害怕,我们是警察,是会保护你的。妈妈会欺负你是吗,不要怕,跟我们走,我们会保护你的,你把你的事情告诉我们,好吗?”
  林不复温柔地看着小女孩的眼睛,整个人几乎要冒出了一圈光芒,小女孩犹豫片刻,点了点头。
  林不复笑了笑,本想去摸她的头,心念一转,却没有伸出手。他给民警使了个眼神,民警离开房间。林不复转过身去,说:“哥哥现在转过去,你把衣服穿好,然后叫哥哥,好吗?哥哥就这样看着门口,不会有坏人过来的。”
  裴若没回答,片刻之后,林不复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,又一会儿,衣角被扯了扯,裴若怯生生地看着他。
  “真幸运,我们找到突破口了。”车上,林不复面无表情地说,微微叹了口气,“这线索真他妈的糟糕透了。”
  裴若坐在后座的一个角落里,像是只受伤的小兽。
  第41章 地狱之门(五)
  那个叫张影的女人——裴若的妈妈,已经跑了。
  车衡跟林不复重新回到村子里的时候,那女人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,盯梢的民警到处去找的时候,这人已经不见行踪了。
  裴若一开始很是害怕,不知道是不是公安局给了她安全感,在警方的诱导下,她说出了很多事情。小小证人的笔录被分发下去,办公室里陷入了一阵压抑的沉默当中。
  小小的裴若,尚且不知自己经历的是何等可怕之事。或者说,她长期接受这样的对待,并不知道这些事情有哪里不对,她害怕,只是因为觉得很疼。
  如果这只是一个贩卖童妓的故事,虽已经足以让人悲愤填膺,却没有达到骇人听闻的地步,小姑娘的三言两语,为众人掀起了一块巨大的黑幕,仅仅得窥边角,却已是触目惊心。
  裴若说,第一次发生这种事,是在她三年级的时候。那个时候她的父亲已经半年多没有回家了,一天放学,她的妈妈张影给她换上了一身漂亮的小衣服,带着她出了门。
  她说不清具体位置,听描述,那里像是一个空旷的老厂房,她第一次被带进去的时候,里面有一个叔叔在等着她,那个男人长得很文静,戴着一个方框眼镜,但不知道为什么,裴若看着他感到很害怕,小姑娘的词汇量匮乏,说那个叔叔虽然看起来很好,但是她觉得他像大灰狼。
  听到这句话时,林不复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了起来。对于这么大的孩子来说,大灰狼已经是他们能够想到的,形容邪恶的最极致的词汇。那个男人在镜片后看着她的目光,该是何等的龌龊贪婪。
  临安县县城中。这是江城下辖的县城之一,是静水乡上一级的行政单位,一个房间中,一个男人坐在电脑前,另一个男人站在他身后,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,房间里只有不间歇地嗒嗒声,又过了一会儿,电脑前的男人抬起头来,他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样子,中等身材,体量与正常男人无异,不过脸上的表情又怂又蔫,脸上不知是因为辐射还是怎么,长满了红彤彤的包,他好不容易抬起头来,说:“我们的暗网,没有密码是进不来的,连找到都费劲,更别说锁定域码了,这里应该没什么问题。”
  刘乃超点了点头,说:“网站大不了可以不要,被条子摸上来就麻烦了。但愿别有蠢货被他们逮到。”
  网站不过是一个壳子,他们在江城的业务范围很广,客户更是不少,留得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。只等这段风头过去,风平浪静了,不会改变什么。
  他们的大客户都在这边,不到万不得已,不能离开这个地方,况且,真到了紧要关头,总有人会扶持他们一把的。
  “据裴若所说,那一天,她第一次遭到了侵犯,她哭得很惨,那个男人一直用dv给她录像,裴若非常害怕,虽然不知道对方要干什么,但是本能地用手遮住了脸,之后嫌疑人几次把她的手按下来,等到结束之后,男人对裴若的妈妈说,小姑娘很不配合,如果下一次还是这样,就只给一半的价钱。”
  会议室里鸦雀无声。
  车衡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,面若冰霜,过一会儿才再次开口,说:“房门开着,裴若听到了这句话,随即,张影冲进房间里,拽住裴若的头发开始打她耳光,男人把她拦住,说不要打脸。”
  “张影听从了嫌疑人的话,随手扯过皮带抽打裴若,在裴若嚎哭的时候,男人再次录像。这次因为疼痛和恐惧,裴若没敢遮掩。”
  或者说,疼痛已经使这个小小的孩子忘记了羞耻心,只顾着躲避即将抽下来的皮带,忘记了录像的事情。
  “在那以后,裴若几乎每个月都会被她的母亲带过去一到两次,除此之外,裴若偶尔也会在家里接待熟客。村子里传言张影做皮肉生意,应该是见到过陌生男人出入她家的院落。” 车衡转过头,“不复。”
  林不复站起来,少见的严肃,接着说,“根据裴若的描述,在当地警方的帮助下,我们锁定了裴若描述的地点,那个地方是在陶河村隔壁的三姚村的角落,位置在山脚下,曾经是一个养殖场,早已倒闭,荒废掉了,房产的主人已经搬到了城里,我们与他取得了联系,安排刑警上门了解情况,不过据他在电话里说,他没有把那块地方租给任何人,房主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,已经离开三姚村许多年,从行车记录仪的记录和裴若的描述来看,不像是嫌疑人,具体还待进一步确认。”
  他看了一圈,接着说:“技术人员把照片交给了网监中心,在网络上检索相关景别识别,不过可能性不大,那里看上去,跟任何一个废弃厂房都一样。我把照片给裴若看,裴若确认,这里就是她多次受到侵害的地方。不过我们的人赶到的时候,已经是人去楼空了。”
  “而厂房的位置距离我们发现尸骸的地方,直线距离不超过五公里。我们完全有道理怀疑,那里有一个隐蔽的恋童、虐童组织,通过网络传播和线下交易来盈利,拥有无数个,像裴若这样的‘资源’,我建议,安排技术人员通过裴若的描述做出一个粗略的画像,拟定破案方向,另一方面,通缉张影,她是重要的知情人、从犯,很可能接触过网络的核心。”
  赵黎点点头,说:“照不复说得办,这件案子由你全权负责。”他看向常湘,“发布市级通缉令,那个女人应该不会出城。”
  常湘点点头,问:“调查重点要倾斜吗,关于之前下发的打拐的命令。”
  赵黎摇头:“一系列案件,最耗时的就是打拐,下面人动作不会那么快,一旦有案子提上来,一定好好筛选,有必要的,提审主要人员。”
  他看向众人:“如果侵害裴若的跟杀害那几个女童的凶手是同一批人,那么这起案子跟拐卖脱不了关系,两个死去的女孩的家距离我们足有千里之外,除了裴若这种被自己家里人送去的,他们一开始的来源是什么?”
  赵黎的指节轻轻扣了扣桌子:“分头行动,不要产生任何重心倾斜,做好本职的事情。犯罪时间在两年及两年以上的拐卖犯人,全部都要提上来。”他的目光在刑侦队众人的脸上环视了一圈,沉声说,“我带了刑侦队近三年,这不是我们处理的的最大的案子,可它是最重的案子,好好看看我们肩上的警徽,如果我们连孩子都保护不了,还有什么脸面面对警察两个字?”
  “今天到这里,下班回去吃点好的,养足精神,这是场持久战,我们非赢不可,散会!”
  “是!”
  会议室里的人一股脑的散了,车衡走在人群的最后面,人都稀稀拉拉地散了,他回过头,见赵黎坐在位置上没有动,想了想,倚在门上回头看他,问:“一起吗?”
  赵黎朝他笑了一下,晃了晃手机,说:“还有点事,你先走吧。”
  车衡若有所思地看着他,轻轻点了两下头,推开门走了。
  会议室里安静下来,只剩下了赵黎一个人,他像是一个泄了气的皮球,长长地叹了一口气,双手搓了搓脸颊,素来雷厉风行惯了的赵大队长,罕见地露出了疲态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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