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7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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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面对少年,美妇人叹了口气,美眸中噙着点泪意,对他说道:“从益,在镇州,几十万契丹军队,都被新朝二皇子打败了,你如今凭什么去抵挡刘氏?大臣们都欲降了,你若固执,只怕他们敢执我母子首级以献,求得晋身之资。你欲招高、符二人,他们又岂会乖乖地听你的调遣得罪刘氏,你一孺子,又凭什么让他们为你效力?”
  “此阉宦之计,实取死之道!身处乱世,以我们母子的身份,能保全性命,已是奢求,岂可抱有不切实际的野望,自招祸端?”
  听完美妇的话,李从益脸色有些发白,听着已经被拉离视线的宦官的呼叫,嗫喏道:“那,儿子当怎么办?”
  美妇人深吸一口气,面容间满是严肃:“自削帝号,退出皇宫,立刻派人前往洛阳,送款于刘氏,向其言明前后缘由,道明我母子为契丹人所迫。尔后,于东京城,焚香沐浴,以候御驾。至于能否保住性命……”
  说道最后,声音越小,美妇人表情间也流露出一抹哀伤。李从益,显然还是很听养母的话,照做。
  事实上,此时的李从益,若是觉醒,成为主角的话,那便是地狱开局的设定,也许脑中出现个系统,才能有翻身的可能性。
  然而,他并不是。
  第104章 在真定
  视线转到北面,刘承祐这边,已然兵进真定,占据这座北方重镇。自幽燕被石敬瑭拱手送给契丹之后,镇州已然成为了冀中抵御北侮最重要的军事要地,镇州若有失,那么契丹人便可毫无顾忌地南下,长驱而直入。
  刘承祐入真定之时,受到了阖城军民的热情拥戴,场面虽然热烈,却没有箪食壶浆,反而是一张张嗷嗷待哺的面孔。在入真定的第一件事,刘承祐便是搭设粥棚,放赈饥民,以定人心。
  契丹人肆掠过后,给刘承祐剩下的,当真是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。至于镇州,只能用公私穷竭,库无遗粮来形容。故刘承祐表现得有些抠,仅以清汤寡水,稍暖其腹,根本不敢敞开供应。
  并且还不是无偿的,按劳配给。刘承祐以原磁州刺史李榖,判镇州府事,让其组织百姓,进山下河,采果觅蔬,摸鱼抓虾。
  事实上,刘承祐军中粮食数量并不算少,在栾城缴获了一大批,但是量再大,也是不敢放开了用,反而要斤斤计较。毕竟,还要养军,还要应对随即可能发生的战事,抑或什么意外。
  一度,因为粮食的压力,刘承祐竟然有点后悔,在栾城放火放得太痛快,毕竟那场大火,烧掉了太多物资。当然,也只是在心里嘀咕罢了,再来十次,他都还是会选择大烧特烧。
  所幸,虽然因为战争的缘故,农田虽然被毁坏不少,但总归有所余存。而大概是忙北撤,没往“粮食”方面想,抑或是契丹人撤退之时,没有丧心病狂地将各地的田亩焚毁。当然,若是其真敢那般做,那么汉民就要彻底与之拼命了。
  已经进入五月份,天气越发炎热,而再熬一个月,田里的麦子也就差不多成熟了,待夏粮收割,入库,粮食的压力便能够得到极大的缓解。这段时间,刘承祐是真切地理解到了“粮食才是硬通货”的道理,金银宝器虽然是好东西,但在这个生存物资极度缺乏的时期,也只能摆着看,满足一下精神需求。
  在镇州,军政一肩挑,刘承祐很是忙碌,政事冗翻,千头万绪,消耗了他大量精力。就像刘承祐不长于临阵作战指挥一样,在理政治民上,他也只是个嘴炮,没什么经验,涉及到具体行政事务,仍旧抓瞎。
  还好,刘承祐长于治人将将。身边的那些有良臣辅弼,给他省却了不少麻烦。
  但是,有麻烦,却不能为了逃避麻烦而放手不管,尤其在他能力薄弱的环节,他得多看、多听、多学。所幸,大权在握的快感,让刘承祐沉迷其中,不可自拔。
  州衙二堂内,抽得点闲暇,刘承祐与一名老将闲聊着,场面有些尬。老将名为何福进,是名历事唐晋,戎马倥偬的宿将,此前整编吸纳之时,中下级军官都有了安排,唯有这些高级将领,除了一个立有功劳的李筠之外,余者皆未作区处。
  待消化得差不多了,刘承祐想起了这些被闲置的将领。
  何福进,是冯道那老狐狸给刘承祐推荐的,只有一个评语,将帅之英。
  事实上,没有太多东西可聊,掏心掏肺,促膝长谈,那是不可能的,而刘承祐也不是随便找个人便能聊的起来的人。
  大概是觉得气氛太过尴尬了,侍候在边上的魏仁浦不由开口暖场:“在下曾闻,当年兴教门之变,伶人郭从谦以叛军围庄宗于大内,近臣宿将皆弃甲而去,唯有将军与同僚十余人,拼死力战护卫,及庄宗中流矢而亡,方恸哭而去。此等忠义,实令人感佩啊……”
  闻此言,一直不卑不亢、神色平和的何福进脸上终于有了少许动容,似乎想起了当年那场变乱,语气间不免怅惘:“一晃眼,便是二十年过去了。”
  说着,看向刘承祐,却是说了句奉承话:“殿下锐意击贼,栾城一战而惊天下,胡虏噤声,叛贼侧目,天纵之姿,不亚于当年之庄宗啊。”
  嘴角略微扯了下,刘承祐随口道:“孤,可不敢与庄宗相类。”
  刘承祐本不是善于东拉西扯的人,闲侃几句,直接对何福进道:“辽主崩,辽军北退,我国内胡虏皆惊走亡命。然细作探得,辽永康王于幽州集聚胡兵,动向不明。孤恐其复来,欲以将军为河北行营马步军都虞侯、瀛州防御使,前往瀛州,安民募兵以备契丹!”
  闻言,何福进微抬头,似乎在作考虑,终是点了点头,仍旧稍显矜持地应道:“是!”
  其人倒没有太过惊讶的样子,因为这几日,刘承祐已然委任了好几名州防御使、团练使、刺史的官员,都是还在契丹人控制中的州城。瀛州,也一样。
  等何福进退下后,思及其人那始终稳重的表现,心中却是有了一层清晰的认识。似何福进这样的宿臣老将,历仕累朝,纵有将帅之才,可用却难委以心腹之事。相较之下,还是年轻人更好用,更好控制。
  “适才何福进将我与庄宗并论,我却是受宠若惊啊!”来了点兴致,刘承祐对魏仁浦道,语气有些玩味:“思庄宗之失国亡身,竟至悚然。”
  魏仁浦已经有点习惯,刘承祐这与人谈史说事论人的喜好,想了想,应道:“庄宗以河东之众,十余年间,南击朱梁,北灭桀燕,东并河北,西伏岐国,天下莫能与之敌。然得国何劳,失国何速,时人早有论述,不外伶人乱政、牝鸡司晨、疏忌功臣、矜功吝财这数者……”
  作为这个时代的风云人物,李存勖的故事,刘承祐已听得多了,对此人的评述,刘承祐总能听出种“哀其不幸,怒其不争”的意思。毕竟,当年的后唐,只要李存勖不乱来,是很有可能提前一统天下,结束这乱世,彻底承继唐祚的。
  但是,从少年到壮年,李存勖打了十几年的好牌,最后打烂了。
  听魏仁浦之言,刘承祐脑中恍过一句背得很熟的话:“忧劳可以兴国,逸豫可以亡身,自然之理也。”
  有些讶异,微微琢磨了下,魏仁浦表示,刘承祐这话总结得好。
  “庄宗出河东,得国三载而亡;晋祖出河东,国两代而亡;今我父子出河东,以争天下,能得国祚几载?”突然地,刘承祐幽幽然地说道。
  魏仁浦吓了一跳,小心地看了刘承祐一眼,但见其好像在自言自语,迅速地低下了头,一时有些不敢接这话。良久,终是没敢发表评说。
  刘承祐则淡淡然地又说了句让魏仁浦心惊而莫名的话:“当不至于,二世而亡吧!”
  第105章 河北局势
  “中原两京,可有什么新进展?”稍稍聊了会儿作古之人,刘承祐回神问道。
  “根据最新传来的消息,陛下已自洛阳派军东进,东京唾手可得,河南各藩镇将吏官员争相归附,待御驾入东京,中原乃定。”魏仁浦汇报着。
  对刘知远在南边的进展,刘承祐没有丝毫意外,若是在这样的情势下,刘知远还是如此前那么温吞从容,这聚光灯可就真要全部集中在刘承祐身上了。这,可不是好事。
  刘承祐感兴趣的,反而是那个萧翰,手指在下巴边缘磨蹭着:“那个萧翰,到哪里了!”
  魏仁浦很是干练地回答道:“那契丹国舅萧翰率中原的胡兵北撤,算时间,估其脚程,已北渡大河。殿下,这段时间以来,河北各州的胡人大部撤离,萧翰这部人马,应该是国内剩余胡众,规模最大的一支了!”
  “那,可不能让他们轻松撤去了,怎么都是契丹国舅,得送他们一程!”刘承祐淡然道。
  自耶律德光暴毙,栾城一战的消息传扬开后,哪怕各地仍有不少胡人,他们对河北本就摇摇欲坠的统治也迅速地宣告崩溃。
  各州将校陆续袭杀契丹将吏以城来归,刘承祐案上,都收到了不少降服的进表,刘承祐已然将“河北制置使”的旗号竖起来了。就凭着栾城之战的威名,便足可震慑一切,至少短时间内,无人敢撄其锋芒。
  至于那些胡人,或死或逃。刘承祐倒有心将之全部留下,但诸事缠身,且力有不逮,又要顾忌北边的耶律阮与宣抚国内诸州,心有余而力不足。而各州的晋人将吏,驱得胡人,便婴城而守,真正与胡人死战不休的终究是少数。把手里的兵打光了,用什么从新朝这儿讨得官职,谋取荣华富贵。
  “殿下,洺州刺史薛怀让出兵北上,攻下了邢州,发文上报,驱杀胡人,请功!”一名文吏入内,向刘承祐禀道。
  刘承祐顿时一讷,接过收到的公文,快速地浏览了一遍,虽然心情变阴了,但脸上并无明显的波动,将公文递给魏仁浦:“这位薛使君,不愧是抗辽功臣,这次主动北上,臂助邢州军民了!”
  薛怀让原本是洺州团练使,耶律德光灭晋,滹沱河之战后,降了。在刘知远称帝起兵,号召天下晋臣抗辽,按兵不动。一直到耶律德光驾崩,辽军大败,刘知远兵入河洛的消息先后传来,不能忍,果断在洺州起兵,杀契丹将吏,派人向刘承祐献诚。
  而薛怀让这个人,通过冯道、魏仁浦这两个“百晓生”的描述,刘承祐对这个人有了些了解。印象并不好,那是个彻头彻尾的武夫,还是那喜行横征暴敛、鱼肉百姓的武夫。
  但是,即便心中不喜,当时刘承祐还是欣然纳之,遣使任命他为洺州刺史、步军指挥使。
  邢州距离洺州很近,本来是一名燕将刘铎,领着不多的兵马驻守,原本担负着替辽军督粮运输的职责。契丹在中国大势已去,已经向刘承祐表示臣服,然而,薛怀让突然出兵,占了城,杀了人。
  留意到刘承祐语气中隐约的怒意,魏仁浦却没有什么异样,这等事情,他见得多了。轻轻地放下公文,平静地说道:“殿下,邢州既已入其手,暂可顺水推舟。眼下,稳定才是最重要的。”
  稳定压倒一切,这个道理,刘承祐自然是清楚的。只是,心里有点淡淡的不爽罢了。
  不过,很快便摆正了心态,这只是一个小军阀罢了,连割据势力都算不上,并不值得大动干戈。
  “那便,以之为邢、洺观察使吧!”刘承祐说道,很平淡地,补充了一句:“孤,记住此人了。”
  “邺都那里有什么情况?”略过邢、洺之事,刘承祐神情郑重了些,问道。
  河北虽大,地域广阔,州县众多,但重镇唯有三处。幽州卢龙还沦落在契丹人手中,成德镇在刘承祐入驻真定后陆续归附,剩下的,唯有魏博了。可以肯定的是,只要魏博臣服,那么河北即定。
  此前,以中原义军蜂起,袭击契丹军队,四境不稳,耶律德光后知后觉地派遣各地节度还镇地方。最初的杜重威、李守贞这投降二人组,分别为天雄军节度使与天平军节度使。
  还镇邺都,杜重威便拥兵两万有余,配合着耶律拨里德守御地方,迅速平息当时还不算大的骚乱。等到契丹人北退,由其彻底掌控,拥兵近三万,另有两千余燕军,在燕将张琏率领下,共屯于邺都。
  燕兵,当真是被辽主当工具人用了,哪里都有其身影。
  时下,除了散落的胡人之外,唯有杜重威这股势力,最为强大,也最值得重视,是新朝河北战略的阻碍。在各州相继献表臣服之时,只有邺都这边,保持缄默。而刘承祐,也同时关注着。
  不假思索,魏仁浦答道:“据闻,杜重威已集兵于邺都,聚敛粮草,征召民壮以修缮城池。凡此种种,恐有异动!”
  “杜重威尚有晋军军心?”刘承祐表示疑问,有些不屑。
  魏仁浦说:“将士或鄙之,但他手中有粮,且多年积威,而暂无外力压迫,还能支撑!”
  “观其动作,又是聚兵马,又是缮城池,杜重威这是欲逆天而行了?”刘承祐说。
  “那倒不尽然。”魏仁浦微微摇了下头:“顽抗之心或许有,但更多的,也许是自保之举。”
  “魏博重镇,隔断南北,距离东京太近,必须得掌控在手中!天子,也断不容许邺都长久落于杜重威之手!”刘承祐严肃地说道,语气坚定。
  魏仁浦也点了点头,表示同意。
  “魏先生可有策,可定魏博?”
  “能劝降,兵不血刃,再寻机调立,委以腹心之将,是最好不过的。”想了想,魏仁浦答道。
  “杜重威能降?”刘承祐有些疑问。
  稍微斟酌了下,魏仁浦说:“其率众投降契丹,有负于国,恐心怀疑忌,轻易献降不得。”
  “看来,还是得打一仗!”
  “河北尚未平定,仅凭殿下如今手中的力量,恐怕难以成行。况且,此时不适合掀起攻伐,北边的契丹人,仍旧不得不防!”魏仁浦仍旧冷静应答。
  刘承祐想了想,自己还真是轻易动弹不得。还是那句话,稳定压倒一切。
  左右,刘家的大势已然不可逆,等中原平定,慢慢炮制了。
  第106章 诱惑
  真定城内有一待贤馆,占地虽不算广,但胜在环境幽静,冯道等十余名地位崇高的前朝文武公卿便被刘承祐安置在此处,周边安排了不少士卒,以作保护。
  馆东北一处独立小院的守卫尤其严密,禁绝内外,显然很重视,不过比起其他厢舍的保护,此处软禁的成分明显要大一些。
  事实上,就是软禁。而被软禁之人,便是燕王,赵延寿。此前,耶律德光死后,有意结燕兵以自主,并喊出了“我不复入龙沙”的口号,可惜力量悬殊,人心不齐,行事迟疑,被耶律阮率先发难,派人锁下囚禁。
  刘承祐率军夜袭的时候,在混乱中为一些忠心的属下所救,受了伤,乱战后被慕容延钊的第四军将士所俘。对赵延寿,刘承祐只接见了一次,便命人将之严密羁押着,其后百事缠身,更是不闻不问。
  小院中有一口井,赵延寿便坐在井沿上,低头盯着井中看,目光中有一丝凄迷,没有要跳井的意思,只是有点出神。
  盛夏已至,天气异常炎热,自深井中释放出的丝丝凉意,倒使人颇觉舒适。赵延寿这段时间以来,过得还算不错,身为阶下囚,除了自由被限制外,并没有发生什么折辱的事情。
  吃穿也未有短缺,虽然比较简陋,但整座城都是节省着供应,另外还有大夫治伤,赵延寿是好好地修身养性了一波。同时,面对如此“礼遇”,他心里也有了点底,性命是肯定保住了。
  至于被软禁在此地的目的,他暂时还猜不出来,但他相信,刘承祐肯定有什么目的。
  遭逢大变,总归不免反思总结一番。赵延寿回顾了一番自己的前半生,发现最巅峰的时期还得属后唐时期,娶了当了明宗驸马的那几年,一路飞黄腾达,在京则枢密同平章,出镇则为使相。
  北入契丹之后,虽然为耶律德光所重视,委以幽州事,几乎为契丹汉人第一人,但终究寄人篱下,日子能好过到哪儿去。原本还有个被册立为中原皇帝的念想,结果费尽心力辅助灭晋后,耶律德光很是自然地来了一手过河拆桥,卸磨杀驴。
  思及后来的发展,若不是刘承祐夜袭辽营,赵延寿可以肯定,自己恐怕活不了多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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